“這個星期的口罩問題解決，下個星期怎么辦?”
一家上市精密加工企業，員工1000余人，于2月中旬復產，春節期間企業就開始考慮生產口罩機，但是目前，其自身已處于口罩短缺中。在當地政府幫忙協調，上周解決了500只口罩，僅夠企業半天員工需求，萬般無奈之下，只能在市場上高價采購了5000只口罩。
實際上，缺貨的企業不在少數。近日，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從多家上市公司了解到，由于無法保障員工上班時的口罩需求，根據相關要求，這些企業在復產之后，又要面臨再次停產的窘境。
“一罩難求”之下，口罩產業鏈正在發生怎樣變化，供應環節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為此，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進行了一番調查。
熔噴布價格飛天
“做口罩其實不難，關鍵是現在市場缺熔噴布。按照產能來說，公司的生產線可以達到200萬只/日，但是現在由于缺熔噴布，現在日產只能停留在20萬個。”3月5日，浙江一家轉產口罩的紡織類上市公司對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稱。
目前，國內口罩廠商已達到4000多家，雖然口罩供需存在明顯缺口，但是能夠滿負荷開工的口罩企業可能不多。記者了解，由于受制于熔噴布供應的影響，各地口罩制造商進入原料緊缺期，一些廠商甚至因此停產。
作為江蘇地區一口罩生產部門的負責人，王強(化名)近幾周來忙翻了天。他所供職的醫藥行業上市公司口罩產線剛剛開始批量出貨，卻面臨原料的苦難。
“現在口罩原材料中最不好采購的就是熔噴布，買貨全靠搶，比搶口罩還瘋狂。”3月1日晚間接受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采訪時，王強還在廠里對接生產，他告訴記者，目前市場上熔噴布的價格都不是以天計算變量，而是以小時計價，越來越瘋狂。就在當天，還有人對他報價38萬元/噸，貨源來自土耳其，到廣州港需自提，報價不含稅，整體加運輸費用算下來到手價要將近45萬元/噸。
“以前熔噴布價格很便宜的，每噸也就一兩萬元，稍微比無紡布貴一點點而已，根本沒有這么離譜。”王強表示，熔噴布分醫用級和民用級，醫用級里還分BFE95和BFE99，價格都不一樣。現在市場上民用級別的熔噴布價格都要超過32萬元/噸，而醫用級BFE99市場上更有人叫價高達50萬元/噸。”
據他透露，由于國內熔噴布產能有限，根本保障不了生產需求，所以市場上會有土耳其等國家的進口原料銷售，價格較高。前段時間日本也曾是進口熔噴布的渠道國之一，不過隨著日本疫情日益嚴峻，也出現了日本企業反過頭找中國企業尋求合作采購的情況。
而國內熔噴布產品目前有三個流向，一部分是被政府統一監管調配，另一部分是走正規市場渠道，也會受到一定政府監控，價格相對公平。不過由于價格炒得太高，也出現了黑市，就是第三種渠道。黑市沒有合同、沒有發票，價格被一輪一輪炒高。
“黑市的價格多是供應給小廠，目前我們公司沒敢買高價產品，價格太離譜。前段時間公司通過正規市場渠道采購的國內熔噴布BFE95價格在7.5萬元/噸，BFE99價格在10萬元/噸。”談及目前自家企業的熔噴布采買渠道，王強表示，由于是上市企業，目前生產出的口罩產品也都是直接交到地方政府，所以相關部門也會相應保障原材料供給。此外，公司前期也做過濾品產品，雖然用不到熔噴布，但要用到無紡布，而一般無紡布企業會有一兩條生產線生產熔噴布，所以公司算和上游熔噴布企業是長期合作伙伴，為了維持下游客戶關系，公司也能夠采購到一定數量的國內低價熔噴布。
雖然有采購低價熔噴布的優勢，但王強依然覺得目前口罩成本高企。他表示，以前口罩成本里面耳繩的成本占比最高，但現在熔噴布在口罩成本里占比已經超過大半了，每個在三毛錢以上，而此前熔噴布常規只占總成本的12%。
上游材料緊缺
按照國家相關生產規定，醫用口罩至少包含3層無紡布，其中位于中層的熔噴布，也是口罩能夠實現過濾功能的核心“心臟”。雖然3層材料均為聚丙烯專用樹脂，但熔噴布專用料與其他無紡布原料在生產工藝和性能上存在很大差異。
采訪中王強表示，熔噴布價格飛漲有產業鏈上游層層傳導的因素，但是因為有國家相關部門管控，最上游的產品價格變動會相對最弱，聚丙烯價格漲幅沒有熔噴布這么離譜。
“近期聚丙烯原料價格沒有表現出很突出的漲幅。聚丙烯材料春節后有段時間價格還是下跌的，只是近段時間有一定反彈，但也在正常波動范圍。”卓創聚丙烯分析師潘吉鳳認為，口罩內外兩層布都是普通的纖維布，可以通過聚丙烯直接生產，但熔噴布需要用聚丙烯改性成熔噴原料，再用熔噴原料生產熔噴布，中間需要有其他化學原料結合配方來進行改性，所以工藝更加復雜。不過，聚丙烯目前價格和熔噴布價格關聯不大，價格傳導作用不明顯。目前聚丙纖維料價格在7300元/噸左右，而去年價格在8000多元。聚丙烯目前整體價格趨勢都是下行，價格也不屬于歷史高位，市場還有點供大于求。受疫情影響，目前聚丙烯下游復工速度相對緩慢，而上游石化企業生產已基本正常。在剛剛恢復生產的前幾天，部分地區因為貨運不出來，或企業因為庫存壓力，有暫時降低負荷幾天的情況，但從上周起多數工廠產能已經恢復，整體開工負荷在80%以上，目前庫存也處于較高水平。
生意社聚丙烯分析師李璐認為，目前熔噴布價格上漲，確實有上游聚丙烯材料供應匱乏的因素。他表示，聚丙烯分為多種型號，主要用途在拉絲、注塑等方面，雖然熔噴布上游也是聚丙烯，但此前由于市場規模有限，受關注程度不高，國內產量很少。
“在以往的正常年份，國內用做熔噴布的聚丙烯大概需求量80萬噸/年，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后，由于口罩需求量激增，供應給熔噴布企業的聚丙烯也開始緊缺起來，想要提貨得需要排隊。”3月5日，衛星石化相關負責人對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稱，作為國內熔噴布企業所需原料聚丙烯的重要供應商，目前衛星石化聚丙烯的產量是45萬噸/年，其中可以用于生產口罩熔噴布原材料的聚丙烯年產量是34萬噸/年。
為了滿足市場缺口，平衡供需關系，助力疫情防控，包括中石化、上海石化和榮盛石化等上游石化企業，開始紛紛轉產擴產。
比如榮盛石化，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從榮盛石化了解到，公司旗下浙江石油化工有限公司聚丙烯裝置一線，已經由原牌號S1003轉產至口罩原料S2040，新牌號具有高熔融指數性，是生產醫用外科口罩和N95口罩的重要材料。
據悉，浙江石化聚丙烯年產能為90萬噸，如果滿負荷生產年產量可超100萬噸，目前分兩條生產線實施。其中，浙江石化第一條聚丙烯轉產的生產線，目前裝置正以45噸/小時產能在平穩運行。
榮盛石化相關人士對記者稱，目前，浙江石化第一條可用于熔噴布的聚丙烯生產線在平穩運行。然后，再通過與國內主要熔噴改性材料生產企業合作并提供聚丙烯粉料和粒料，目前已逐步開始供貨。
“從近期中石化、上海石化等企業緊急轉產，把生產拉絲、注塑的聚丙烯產線，轉產成生產熔噴料的產線，足見市場是極端供不應求的情況。”生意社聚丙烯分析師李璐如此感慨。
產能新增有困難
采訪中，多數人士向記者表示，造成熔噴布價格上漲的原因除原材料供應不足外，市場產能難以短時間擴增也是關鍵點。
“由于市場需求激增，今年2月份，公司啟動了熔噴料生產線的擴產計劃，但何時能夠投產還不得而知。”道恩股份有關人士對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表示，公司熔噴料產量日產200噸，年產7萬噸左右，主要客戶包括欣龍控股、泰達股份等上市企業，但由于需求量突然放大，導致公司產能一時難以滿足市場需求，現在想要拿貨，肯定得排隊等候。
“越往產業鏈上游，投產的周期就需要的越長。如果只是生產口罩，有了生產線按照圖紙組裝起來就立馬能投入生產，但要做聚丙烯，就是整個石化集成提煉生產副產品的化工過程，這就比較復雜了，不是立馬想擴產就能擴的。化工生產線一般建起來都需要幾年的時間。”王強稱。
在熔噴布市場供應緊缺，價格飛漲的背景下，也有企業迅速啟動布局。
3月3日午間，新野紡織發布公告稱，公司董事會審議通過了《關于投資建設高檔紡熔復合非織造布項目的議案》，項目總投資1.2億元，建設期6個月。項目建成后預計年產高檔紡熔復合非織造布2.5萬噸，年均可實現銷售收入4.25億元，利潤總額3190萬元。
“高檔紡熔復合非織造布也是可以用來作為熔噴層生產口罩的材料，同時目前公司生產的產品用途更廣，可以支援醫用口罩生產，也可以用于其他一次性的衛生產品。”新野紡織相關負責人接受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采訪時表示，公司項目可研是按價格每噸2萬多元計劃的，但實際上市場價格要高出許多。熔噴布目前市場確實出現采購難的情況，目前公司所在河南地區沒有成規模可以生產熔噴布的產線，當地原材料都需要外購。雖然對于公司而言這種產品是第一次接觸生產，但出于市場需求考慮，還是希望能夠緩解河南熔噴布目前資源相對匱乏的局面。
不過，擴充生產線需要時間和資金投入，這對于原本冷門的熔噴布生產行業來說，并不是在短時間內能夠大規模提升的。
談及熔噴布產能擴增的難度，上述負責人表示，熔噴布產線需要一定量的投資。以公司計劃上兩條生產線為例，僅固定資產方面就需要9000萬元資金，再加上流動資金等，需要的投入就更大。
“口罩有很多小作坊就可以做，但熔噴布不是隨便什么企業都可以生產的。一臺設備就要50米乘以100米的占地面積。目前我們公司廠房是現成的，所以測算是需要6個月時間上兩條線，如果沒有廠房需臨時建造，需要的時間會更久。”她說。
由于行業的相近性，近期從紡織企業轉產到口罩企業比比皆是，不過，鮮有企業轉產熔噴布。為何如此?一家紡織企業對證券時報·e公司記者稱，建一條熔噴布生產線，所需資金其實不高，500萬左右就夠了，為什么大家都沒有做熔噴布，關鍵在時間，轉產做口罩，十幾天就可以把生產線調整過來，但是做熔噴布的機器關鍵零部件還需要從國外進口。等一條生產線建好后，估計至少三個月。近期市場口罩需求激增是由突發的疫情引起的，三個月后會怎樣誰都不知道，也許疫情過去了，也不需要口罩了，所以大家不敢冒險。
天眼查專業版數據顯示，國內目前共有145家企業從事熔噴布制造、銷售和技術咨詢等相關業務，接近90%都是有限責任公司，廣東省、江蘇省和山東省相關企業數量最多。從成立時間來看，中國熔噴布行業還比較“年輕”，有63%的企業都成立于5年以內，2019年共成立15家。就企業注冊資本來看，有大約33%的熔噴布企業的注冊資本都在1000萬以上。
市場亂象凸顯
在口罩需求持續高企的背景下，產業鏈上的亂象也層出不窮。
“不僅熔噴布，現在生產口罩的整體成本都有提升。一臺口罩生產設備正常只要十幾萬元，現在價格已經炒到兩百多萬元，而且能買到的設備也很少。”王強透露，目前口罩市場混亂，建口罩廠的門檻極低。無論什么人從黑市上搞一臺設備就能建廠，有一個車間，一條生產線就能開始生產，完全達不到醫用級別的環境。但在當前特殊時期下，地方政府為了滿足市場需要也對審批流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有口罩就是硬通貨，對生產環境也沒有太多要求。甚至有地方政府出政策，只要有企業能夠調試出一條口罩生產線進入量產環節，就立馬獎勵50萬元，所以導致逐利的商家一窩蜂涌入，設備、原材料價格被炒高。
據稱，因為買不到熔噴布，目前不少口罩企業處于停工狀態，也有些口罩廠沒有熔噴布已經開始弄虛作假。由于民用級檢測標準沒有醫用級嚴格，就有企業開始渾水摸魚——用空調過濾布來做熔噴層，做民用產品。“有的小廠不在乎什么企業信譽，就掙幾個月快錢。”王強表示。
根據河南省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發布會消息，截至2月20日，河南省共查獲假冒口罩222.44萬只，罰沒441.5萬元，移送公安機關66起案件，部分涉事人員也因涉嫌銷售不符合標準的醫用器材罪，被采取刑事拘留強制措施。
據不完全統計，近一個月時間，河南各地公安機關、市場監督管理局等通過媒體披露的12起假冒偽劣口罩案件中，通過支付寶交易、拼多多購買假冒偽劣口罩案各1起;通過微商、朋友圈售賣假冒偽劣口罩案10起，占比超過80%。
面對口罩的“一罩難求”，近期A股市場口罩概念股的熱度居高不下。Wind數據顯示，口罩指數在1個月內大漲46.72%。相關個股奧美醫療、欣龍股份、道恩股份等連獲漲停板。
資本市場的熱捧，使得一些上市公司也憋不住了，紛紛蹭上了口罩熱點。比如田中精機，有投資者在互動易平臺詢問“公司在2015年11月表示已經研發了口罩自動生產線，是否可生產用于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醫用防護口罩”。公司對此態度曖昧，含糊其辭，回復稱：“公司是自動化設備研發和制造公司，具有相關的研發儲備，目前暫無口罩機設備方面的訂單，請投資者注意相關風險。”
一句“具有相關的研發儲備，目前暫無相關訂單”之后，田中精機的股價在次日應聲漲停。不過，漲停后，田中精機又在互動平臺上補充回復稱，公司無口罩生產資質，相關設備生產的口罩，不能用于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醫用防護。
不過，部分公司“投機”不成，卻反而收到交易所的監管。據不完全統計，2月以來，監管層已經向田中精機、得邦照明、三夫戶外、世嘉科技、揚帆新材、正業科技等企業下發了問詢函。
